“同伟
“你怎么哭了?”
看着眼前穿着小碎花白裙的陈阳,祁同伟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泪水早已从他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他真的已经有太久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见过陈阳了!
每次突然惊醒的深夜时分,祁同伟老是觉得自已梦到了陈阳,可梦里令他魂牵梦绕的那张脸,总是那么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如今陈阳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祁同伟却变得惶恐和不知所措。
祁同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无论是谁帮过他,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在祁同伟18岁之前,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虽然因为家里穷,难免会受人白眼,但他仍然记得很清楚,他上大学时的学费和路费,都是这些叔叔婶婶们,你一块、他几毛的凑出来的,他祁同伟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份恩情。
在岁之后,祁同伟最感谢的人就是陈阳,刚进入汉东大学的他,敏感而自卑,同学们不凡的见识和谈吐,都让他自愧不如。再加上拮据的生活,祁同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直到祁同伟遇到了陈阳。
陈阳就像一个天使,温柔善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
祁同伟和侯亮平都喜欢运动,但侯亮平家里条件好,每次祁同伟穿着开线的布鞋,和光鲜亮丽的侯亮平一起站在操场时,浑身总是那么的不自在。
后来,陈阳瞒着祁同伟,偷偷用自已的零花钱为他买了双球鞋。
这是祁同伟人生中的第一双球鞋,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过生日会有礼物。
祁同伟上前一步,将陈阳紧紧搂入怀中,陈阳感受着祁同伟发自内心的悲伤,她并没有多问,而是将下巴担在祁同伟肩上,双手环着祁同伟的腰,同样抱紧了他。
世间的所有嘈杂纷纷远去,祁同伟的心从未这一刻,如此的平静与安宁。
上辈子虽然权势在手,但他却惶惶不可终日,除了手枪之外,他还在车后备箱里藏了把狙击步枪,以此获取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同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你别怕,说出来我陪你一起面对。”
陈阳并不是初见就会令人很惊艳的长相,但却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的眉眼精致,琼鼻小巧,大大的眼睛配上尖尖的下巴,显得灵气十足。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青涩可爱,可祁同伟知道,在这副外表下,是陈阳内心的强大和思想的成熟。
从祁同伟认识陈阳以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模样,不争不抢、与世独立。
祁同伟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已心中汹涌的情感,他缓了缓,低声问道:
“陈阳,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父亲有了很严重的分歧,你会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祁同伟为什么要这样问,但陈阳还是低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你还不知道我跟我爸的关系吗?”
说起自已的父亲,陈阳一阵头疼,陈岩石的脾气又臭又硬,说话总是一股子大家长的命令语气,有什么矛盾完全不跟她沟通,磨得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的性格古板,说难听点就是老封建,因为某个原因,他生我的时候岁数已经很大了,跟我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祁同伟知道,陈岩石生在解放前,那个年代的人重男轻女,加上又是老来得子,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陈山、陈海身上,对陈阳多有疏忽。
至于陈阳嘴里没有说的原因,祁同伟猜测是当初陈岩石信守承诺,将还在襁褓中的沙瑞金抚养长大,所以耽误了生育。直到沙瑞金毕业参军,并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后,才因驻地的经常变动和书信的交流不便,慢慢断了联系。
可惜上一世,陈岩石一直讨厌自已,祁同伟根本就不知道陈岩石和沙瑞金的这层关系。等到陈岩石喊沙瑞金书记为小金子的时候,为时已晚,祁同伟早就没了补救的机会。
陈阳不清楚祁同伟心中的思虑,此刻的她,似乎有些孤单。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陈阳的语气平静,但却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在温柔、大方、举止得体之下,是一颗灼热、滚烫、渴望自由的心灵,正如她的名字那样。
祁同伟并不惊讶陈阳的选择,他微微一笑,拉着陈阳向图书馆外走去。一路上,祁同伟一边跟陈阳聊着,一边在脑海中盘点着自已手中现在的资源和人脉
如今钟小艾刚上大学,还有四年的学习生涯,这期间里,自已更适合循序渐进、刷满钟小艾的好感度,等毕业后顺理成章的领证结婚,坐实钟家女婿的身份,获得自已人生最大的政治资本;
而距离高育良老师被梁群峰点将,选择弃文从政还有一段时间,老师是稀缺的学者型官员,门生故吏遍布汉东省公检法司。随着改革开放在全国的逐步推进,组织上越来越提倡施行干部“四化”,即保持干部体系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与专业化,老师的优势将会越来越明显;
至于陈岩石和梁群峰两人,祁同伟目前很难在他们身上有太大的收获。陈岩石一直看不起自已,自然不会给自已提供什么的帮助,而在计划顺利实施前,祁同伟又需要避开梁璐一段时间,这也让他暂时搭不上梁群峰的这条线;
哦,对了,还有那个令汉东省陷入反贪风暴的幕后之人——赵立春老书记,如果祁同伟没记错的话,也快到了他发力的时间点。这一圈分析下来,祁同伟找到了最有利于自已切入政坛的时间,他觉得有必要去跟高育良老师和陈岩石聊聊了
“同伟,你有什么打算吗,想继续上学还是工作?”
到了大四,学校基本没有什么课程了,大家要考虑的就只有这一个问题,陈阳最近刚好有些纠结,她想听听祁同伟的看法。
“我选择读研,我想继续深造。”
祁同伟看着陈阳,目光坚定,一旦离开了学校,他就失去了和钟小艾相处的机会。在知道自已会被保送的前提下,他不会再浪费大四这年的时间,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开始上演了。
“真好啊,你成绩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我支持你。”
陈阳的眼神澄净,她由衷的为祁同伟感到高兴。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男生宿舍楼前,两人拾级而上来到三楼,敲响了陈海宿舍的房门。
“来了来了。”
房间内一阵“叮叮咚咚”的嘈杂响声过后,陈海打开了宿舍门,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哎?姐,你和同伟哥怎么来了?”
陈海一脚踢开地上的杂物,高兴的拉着陈阳向宿舍内走去,他指着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行李箱的男生,开口说道: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睡在我上铺、我刚认下的好兄弟——侯亮平!”“这是睡在我上铺、我刚认下的好兄弟——侯亮平!”
侯亮平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跟他们打着招呼:
“你好,我是侯亮平,你们也可以叫我猴子。”
此时正值侯亮平的颜值巅峰,17岁的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整个人自信阳光,笑起来极具魅力。
哪怕是祁同伟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虽然长得不比侯亮平差,但是两人风格完全不同。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祁同伟性格更加内敛,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更多的是沉稳可靠,而非帅气。
“你好,我叫祁同伟。”
祁同伟洒脱一笑,他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不仅是他重生的第一天,也是所有人命运交织、相爱相杀的起点。
陈海上前一步,挽着陈阳的胳膊,跟自已的姐姐亲昵的撒娇道:
“姐,今天是我刚入学的好日子,咱们去金陵饭店搓一顿吧。”
陈阳偷瞄了祁同伟一眼,不动声色的用指甲掐了掐陈海,陈海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马上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哦,对对对,我突然想起来,姐你以前老跟我说你们学校的食堂好吃,快带我去尝尝。”
祁同伟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侯亮平这边,没看到陈阳的小动作,只听见陈海突然变了主意。但祁同伟知道,这肯定是陈阳怕伤害了自已的自尊心,在暗中提醒陈海.....
另一边,钟小艾和自已的新室友也正说说笑笑的往食堂走去,今天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基本上只有一些离得比较近的同学前来报到,钟小艾宿舍里就到了她们两人,刚好能搭个伴。
“娟娟,你刚才跟我说的,一定要吃的是什么菜来着?”
刘娟娟是京州本地人,家里有个姐姐也在汉东大学上学,她之前来找姐姐玩过不少次,对汉东大学很是熟悉。
从在机关附属幼儿园开始,钟小艾就知道她的同桌、同学,以及任课的老师都经过了层层政审、道道检查,更何况是要住在一起四年的室友,从刘娟娟的言谈举止和气质上就不难猜出,她应该也是高干子女出身。
“一会去先点个辣子鸡和小酥鸭,我跟你说,那味道真是一绝,你不试试肯定后悔
刘娟娟拉着钟小艾的手,喋喋不休的介绍着,可钟小艾却视线飘忽,注意力完全不在刘娟娟的讲解上。她看着不远处的熟悉面孔,笑容难以抑制的在她脸上绽放。
“师、师兄
钟小艾正想上前跟祁同伟打声招呼,可迈出的腿却停在了原地。她看着站在祁同伟身边,正跟祁同伟有说有笑的女生,心中没由来的一酸。
钟小艾慌乱的转过身,拽着刘娟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刘娟娟察觉到了钟小艾的异常,等两人走远后,她小声的问道:
“小艾,怎么了?”
钟小艾咬着嘴唇,伸手抚过秀丽的长发,她不知道自已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眼眶发红,晶莹的泪珠在她眼角打转,终于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小艾......"
看着钟小艾委屈的模样,刘娟娟被吓坏了,连忙抱住她,急切的询问:
小艾,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呀。
突然间,刘娟娟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挑了挑自已的眉头,怒目道:
“是不是那个祁同伟以前欺负过你,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
钟小艾跟她一起本来都好好的,刘娟娟很确定,就是看到了祁同伟,钟小艾才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你认识他?”
钟小艾毕竟家世不凡,受过的良好教育让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整理好了自已的心情。
“祁同伟,学生会主席,政法系的风云人物,每次的年级第一都是他。”
“学习成绩好,人长得又帅,还是校队的主力。我听我姐说过好多次了,当然认识。”
钟小艾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已的师兄竟然如此优秀,顾不上擦干泪滴,钟小艾带着一丝娇羞,轻声问道:
“娟娟,能多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
一起吃过饭,陈海带着侯亮平去熟悉校园,祁同伟则将陈阳送回了图书馆后,朝着教师办公楼走去。
“砰砰砰。”
祁同伟站在政法系系主任办公室门前,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敲响了房门。
“请进。”
祁同伟推门而入,高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批改着新学期的课堂教案。
“老师。”
高育良抬头一看,来人竟是祁同伟,他爽朗的笑着,招呼祁同伟入座:
“小祁怎么来了,你先坐,我马上写完这一节。”
看着眼前还年轻的高育良,祁同伟心中感慨万分。他欣喜于高老师的眉头还舒展着,欣喜于自已还是高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在祁同伟心中,高育良亦师亦父。
哪怕老师后来更喜欢侯亮平,哪怕老师对他一向严厉苛责,但祁同伟知道,只有老师不在乎他的出身、只有老师看得起他、只有老师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别人只记得祁同伟向梁璐下跪、给赵立春父亲哭坟,唯独老师记得他曾经是个独闯毒巢的缉毒英雄。高老师对他恩情,祁同伟永远铭记在心,到死他都不会背叛老师。
上一世,因为梁群峰退的早,加上身体又不好,最主要的还是祁同伟和梁璐没有孩子,所以梁群峰对他根本放心不下,担心祁同伟位高权重之后,会报复梁璐、跟梁璐离婚。
不得已之下,祁同伟只能主动将自已的把柄交到梁家人手里,作为继续向上爬的投名状。
那个时候祁同伟是全村人唯一的希望,他义不容辞的肩负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亲自出面打点关系,给他们解决工作,这些都被梁璐看在了眼里。
其实,像安排协警这样的编外人员,派出所治安大队长说句话就轻松能搞定的小事情,下面一群人巴结他都来不及,哪里需要祁同伟自已出手?
若不是被梁家所逼,他祁同伟堂堂一个公安厅厅长,何至于此!
祁同伟知道自已的亲戚们都没有什么文化,所以一般都安排去了看守停车场这样不太重要的岗位。可没成想,有人仗着他的权势狐假虎威,终究还是闹出了乱子。
这一世,没有了这么多的顾忌,祁同伟完全可以做的滴水不漏,不再给别人留下话柄。
等步入官场后,他准备让村里长辈牵头,成立个保安服务公司,依法依规的参与招标,用以解决村里人的就业问题。至于那几个刺头,现在年纪还小,就应该早早的扔到职业技术学院里去学技术,等毕业了直接安排到沿海工厂打工,这样眼不见心不烦,还能让他们有一技之长。
祁同伟正在心中构思着,那边的高育良也结束了工作,他从抽屉中取出围棋盒子,坐在了祁同伟的对面。
“怎么了小祁,这么晚跑来找老师?”“怎么了小祁,这么晚跑来找老师?”
高育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他将围棋棋盘在桌子上摆好,伸出手向祁同伟发出邀请:
“好久没陪老师下棋了,来,咱们边下边说。”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祁同伟捻起黑子,轻轻落下,嘴里说道:
“学生最近有些迷茫,想听听老师的指导。”
高育良一直喜欢围棋,但祁同伟家里从小贫困,哪里接触过这些,以前与其说是和高老师下棋,还不如说是在给祁同伟教学。
等后来侯亮平和高育良熟悉后,两人棋力相差没有这么悬殊,高老师就再也没怎么跟祁同伟下过棋了。
高育良拿起保温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问道:
“心乱了?”
90年代和现在不同,大学生是国家分配工作,由学校统一安排实习。如果家里没有关系的话,去哪个单位实习,大概率决定了毕业后的就业方向,所以实习单位的好坏非常重要。
一到大四,很多人就要开始适应身份和思想上的改变,如果不选择继续深造,挑选一个好的工作单位就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像祁同伟这样政法系的优秀高材生,高育良以为他是因此而来。
祁同伟摇了摇头,有重生的先知优势,他对于自已未来的规划十分清楚,并不会没有方向,他此次来有别的目的。
“老师,我会继续读书的。”
高育良点了点头,目光赞许。
很久以前,高育良就跟祁同伟聊过这个话题。在步入官场后,因为祁同伟缺乏家里的支持,跟别人比起来不占优势,所以对祁同伟而言,除了工作上的业务能力之外,学历对他也非常重要。
高育良知道,最近临近毕业,祁同伟的大多数同学都会选择工作,而非继续读书。他本担心祁同伟会受此影响,但看着祁同伟坚毅的眼神,高育良放下心来。
“只要你想读,以你的成绩,保送大概率是没有问题的。”
高育良缓缓开口,给自已的学生吃下颗定心丸,他抬头看了看祁同伟,又将视线转回落在棋盘上,继续说道:
“其他方面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老师说。”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高老师的爱才之心,这一世,他由衷的希望高老师能走的更远。
“这学期没什么课,学生会会长的位置我准备让出来,留给学弟学妹们。”
顿了顿,祁同伟继续说道:
“剩下来的时间,我也想去实习。”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读研,那么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对他的帮助就没那么大了。
而且祁同伟心里清楚,此时梁璐想要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别人艳羡的眼光。她急需一个光鲜亮丽的男朋友来填充她内心的虚弱,来帮她抵挡背后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
众人都觉得梁璐是被大她十岁的老男人抛弃,那梁璐就偏要找一个小她十岁的优秀青年来堵住众人的嘴。由此看来,学生会会长过于高调,很难不引起梁璐的注意。
高育良的眉头皱起,眼前的祁同伟虽然面容青雉、语气谦虚,但他能察觉到祁同伟话语中的那份坚定和不容置疑,这气度,完全不像一个学生。
1985,推免制度,也就是“推荐优秀应届本科毕业生免试攻读硕士学位研究生”,才刚刚开始实施,汉东大学全校仅有不到毕业生5%人数的推免资格,就这还要分配到各个系,其中的激烈竞争不言而喻。
原本按照高育良的设想,如今保送的名额未出,祁同伟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可高育良总感觉祁同伟几天不见,身上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他心中叹息了一声,也罢,既然祁同伟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让他试试吧。
“你想去法院还是检察院,我给你写推荐信。”
“一府两院”在国内的政治制度中属于非常关键的实权部门,处于权力核心位置,高育良理所当然的认为祁同伟想去这些部门实习。
“老师,我想去一线,我想去公安局。”
法院和检察院固然好,但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更别说只是去实习了,祁同伟拒绝了高育良的好意,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嗯?”
高育良侧头疑惑的看了眼祁同伟,紧接着大笑道:
“那你来找老师干什么,你的准岳父才是专业对口呀。”
相比于高育良还要走自已学生的关系,陈岩石作为京州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安排个实习那真是简简单单。
“老师,你还不知道陈岩石......”
祁同伟面露难色,给了高育良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接着说道:
“再说,他也不怎么喜欢我。”
高育良哑然失笑,他前倾身体,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出言安慰道:
“陈老这个人就这样,他不是只指针对你。”
“前两年,就因为赵立春市长跑去招待所吹空调,陈老硬逼着赵市长在市常委会上当面认错检讨,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那个时候条件艰苦,汉东的夏天又闷又热,因为市政府没有安装空调,赵立春去招待所办公。这一没偷二没抢,干的又是公务,说实话对于堂堂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来说,并不是多么过分的事情。
但陈岩石就是要上纲上线,一口咬定赵立春侵占国家财产,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如果不是赵立春背后有人支持,他后面的仕途之路肯定要受此影响。
高育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打趣的看着一表人才的祁同伟,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小祁啊,你觉得芳芳怎么样?”
“阿嚏。”
陈岩石浑身一抖,猛地打了个喷嚏,筷子上夹的黄瓜片掉在了桌上。
“你说说你,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吹风着凉了?”
王馥真端起桌上的白酒,给陈岩石倒了一小杯,推到陈岩石的面前:
“喝点酒,暖暖身子。”
陈岩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抓起桌子上的黄瓜送入嘴中,没好气的说道:
“本来早就下班了,可开完政法口的例会,梁书记硬是拉着我,聊了半天。”
王馥真拿过陈岩石的碗,为他添满米饭,疑惑的问道:
“梁群峰?他找你做什么?”
陈岩石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他不确定的说道:
“他问我对于省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的职位,有没有什么推荐人选。”
“常务副检察长?”
王馥真嘴里正念叨着,又听到陈岩石补充道:
“梁群峰还说,他有个老领导在北京,部门正缺人,要不要推荐陈阳去实习?”“要不要推荐陈阳去实习?”
听到陈岩石的转述,王馥真嗤笑一声:
“他梁群峰能安这么好的心?我不信。”
王馥真用手指点了点陈岩石,嘴里说道:
“老陈啊,不是我说,汉东哪个当官的看见你不头疼,梁群峰躲你都来不及,还专门找你唠?”
接着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叮嘱着:
“依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陈岩石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猛扒了几口米饭,含混不清的反驳道:
“我怕他?”
“我是党和人民的官,是老百姓的官,他梁群峰能拿我怎么样?”
王馥真点了点头,她很清楚自已丈夫的倔脾气,于是顺着陈岩石说道:
“是是是,但人家毕竟是你的主管领导,该有的重视还是要有吧。”
“你看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冲在一线,我倒觉得去省检察院挺好的,免得你每天来回奔波。”
年代随着我国经济开始飞速发展,社会治安问题也变得日渐突出,由于当时的办案技术并不发达,往往是旧案未破,新案又出。
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给招商引资、地区发展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上面对此越来越看重,公安部门面临的政治和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又因为警力分散、警员缺乏,一个人往往要干几个人的活,工作强度非常大。
陈岩石虽然身体硬朗,但年纪终究在这摆着,长期以往也不是办法,王馥真一直想让陈岩石去办公室里工作,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做做陈岩石的思想工作。
“可我坐不住啊。”
陈岩石一拍大腿,懊恼的向王馥真抱怨着,他的性子急,让他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那简直跟上刑一样。
王馥真摇了摇头,见陈岩石态度坚决,知道还不是时候,于是话音一转:
“那你准备让陈阳去北京实习吗?”
听到王馥真的询问,陈岩石思考了片刻:
“嗯,你也知道,我有很多老战友在北京,一直都没怎么联系。”
“等陈阳到了北京,还可以代我去见见他们。”
王馥真作为母亲,一想到女儿要去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工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开口问道:
“那以后呢?她就呆在北京吗?”
陈岩石脸色一肃,他相信王馥真的政治视野和敏锐嗅觉,也尊重她。但在这个家里,终究还是陈岩石说了算。
“陈山经商、陈海入仕,这是早就规划好了的。”
“陈阳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馥真知道,只要陈阳去了北京,就算陈岩石一声招呼都不打,他的老战友们也会无私的给陈阳提供帮助。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不是其他关系可以比拟的,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
这样陈岩石在汉东的政治资源将由陈海一个人继承,他无疑会走的更远。
如此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陈阳呢,她会怎么想呢?
王馥真一阵默然,她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大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正是因为如此,旧时代“相夫教子”的枷锁在她身上更加明显,她不能、也不会去质疑陈岩石这个一家之主的决定。
听到祁同伟的声音,高育良抬起头来,眼前这位爱徒的棋风大变,大开大合之下,透露着凌厉与狠辣,和祁同伟之前稳健的棋路完全不同,他一时间竟在局部落了下风。
与高育良的皱眉沉思不同,祁同伟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围棋上,他的棋力当然没有高过老师,但是从后世学来的一些高育良从未见过的小招式,让祁同伟可以暂时占据优势。
“您有想过离开学校吗?”
高育良没听懂祁同伟的意思,他疑惑的看着祁同伟,等待着下文。
“三尺讲台育桃李固然重要,但我觉得老师的才华应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去施展。”
高育良一下来了精神,倒不是说他对祁同伟所说的内容感兴趣,而是他欣喜于自已学生的改变。祁同伟向来自卑寡言,现在能如此自信的跟他交谈,令高育良十分欣慰。
“哦?这话怎么说?”
祁同伟身体前倾,靠近了高育良,难得的跟老师开起了玩笑,神秘兮兮的说道:
“我昨晚夜观天象,发现老师您官运亨通啊。”
高育良闻言抚掌大笑,他摇着头,佯骂道:
“好好好,你小子学会拿老师开涮了是吧!”
祁同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的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祁同伟侧过脸去,调整好状态,这才转过头来,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郑重的跟高育良说道:
“老师,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就赌你半年内步入政坛如何?”
高育良挑了挑眉,说实话,他也有入朝做官的想法,但苦于一直没有太好的机会,所以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
“行,赌什么?”
高育良十分清楚祁同伟的出身和背景,他并不觉得是祁同伟从哪得到了小道消息,只当这是老师和学生间的玩闹。
直到多年之后,高育良终于坐在了那个属于他的办公室内,坐在了汉东省省委书记的位置上,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了祁同伟的良苦用心。
“如果我说的灵验了,我希望老师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祁同伟知道,高老师并不贪财,也不好色,为官做人一向谨慎,却独独栽在了赵瑞龙的手里。
当时高育良任吕州市市委书记,李达康任吕州市市长。
按道理来说,高育良才是吕州市的一把手,但他所经手的城市规划和经济项目,被李达康改得乱七八糟。不仅如此,李达康还处处和高育良作对,弄得他在很多公开场合下不来台。
被下属架空,缺乏了领导的权威和话语权,高育良的工作根本推行不下去,可偏偏李达康还有后台。他曾担任过时任省委书记赵立春的贴身秘书,大家都知道李达康是谁的人,没人敢站在高育良这边。
在这个时候,赵瑞龙找到了高育良,他不仅许诺可以将李达康调离吕州,还保证一年后,高育良可以进入省委常委班子。说实话,高育良刚开始压根就不相信赵瑞龙的话,但事实的发展却正如同赵瑞龙所说,他就这样被绑到了赵瑞龙的战车上。
直到最后,高老师还是想不通,赵立春为何这么宠爱、偏袒自已的儿子。对于这个疑惑,因为梁群峰和赵立春一起共事多年,祁同伟倒是听梁璐说起过一嘴——
赵立春老书记在汉东当了八年省长、十年省委书记,可谓是风光无限,可在他心中,一直有一个永远的痛,那就是他唯一的儿子,赵瑞龙。
赵家两女一儿,按理说,赵立春以后的政治遗产和人脉关系的大头都将由留给赵瑞龙,可意外却发生了。
那是几年后,赵瑞龙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是几年后,赵瑞龙刚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
1993年,金山县。
此时易学习担任金山县县委书记,李达康担任金山县县长,王大路担任金山县副县长。
太阳初升,天刚蒙蒙亮,金山县领导班子的成员们就早早起了床,他们神色匆匆,似乎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达康和易学习、王大路等人正在金山县车站焦急的等待着,待会有个大人物的公子,要来他们这汉东省最穷困的县城实习调研,容不得他们不重视。
王大路心中有些忐忑,出言问道:
“达康,你说的这个赵瑞龙,当真是那位的儿子?”
前不久,汉东省常务副省长专门跑到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慰问工作、访贫问苦,还重点表扬了他们几个人,给王大路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还能骗你不成,如果不是我以前当过赵省长的秘书,人家会来咱们这里?”
赵瑞龙马上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将毕业论文的选题定为了《中国的小康之路》。
赵立春的政治目光长远,对国内的政治发展进程理解十分深刻。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讲改革开放,很少有人把目光投在小康社会和乡村振兴之上。对于唯一的儿子,为了给他的政治生涯铺路,赵立春可谓是煞费苦心。
赵瑞龙当然相信自已父亲视野的前瞻性,但1979年12月,在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小康”的概念才第一次被提出。
目前国内对这方面的研究极少,他的毕业论文严重缺乏资料和数据支撑,难以下笔。赵立春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安排赵瑞龙来找李达康。
李达康这个人,赵瑞龙很熟悉,他曾经是父亲的大秘,写的一手好文章。以前自已小的时候,每当父亲忙着开会的时候,都是李达康接自已放学,带他一起吃饭,他甚至亲昵的叫起了李达康“哥哥”。
赵瑞龙知道李达康的业务能力很强,有了他的帮助,再加上父亲从省里调配资源,来支持金山县的发展,他的论文一定素材详实、贴合实际,注定会一炮打响,给自已的政坛之路打好地基。
与此同时,李达康心中也暗暗窃喜,他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好不容易才能主政一方,李达康终于可以施展自已的抱负了。
可金山县太穷了,这里的一百二十万人连饭都吃不饱,该如何快速发展经济,一下子就难住了李达康。幸好,赵瑞龙的到来无疑会给金山县带来更多的上层政策倾斜和招商引资优待。
所有人都满怀着期望,仿佛那搓手可得的政绩、青云直上的官位近在眼前,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掌控范围
要致富,先修路。
没过多久,金山县的领导班子就定下了主要发展方向,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差点震动了整个汉东官场的事故,正悄然降临。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句话虽然有失偏颇,但能流传至今,自然有着它的道理。李达康等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在金山县人民朴实的外表下,那隐藏的彪悍民风。
要修路,就得先征地,从古至今,征地就是个老大难问题。更何况,金山县财政紧缺,根本给不了村民满意的土地征收和房屋拆迁费用。
面临着自身利益的受损,眼看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耕地和房子要被推平,在村民们的自发组织下,大家群情激奋,抗议起了县里的政策,给修路形成了极大的阻碍。
金山县的发展战略,还没有启动,就彻底陷入了僵局。李达康几人整天忙着焦头烂额的和村民代表们进行沟通,一时疏忽,竟忘了赵瑞龙的存在。
赵瑞龙少年得意,性格乖张,此时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
在赵瑞龙的人生成长过程中,除了自已的家人,无论是老师还是校长,亦或是父亲的下属,哪个不对他恭恭敬敬,从来没有人敢反驳他的意见。
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刁民,赵瑞龙恶向胆边生,当下就借助县里的电话,摇起了人。
第二天晚上,夜黑风高,一群混混在老大的带领下,趁着村民们熟睡,驾驶着一台挖机,开始了强拆。被惊醒的村民吓了个半死,立马开始大声疾呼,不多时,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喊了起来。
两方人马在黑暗中对峙,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一场大混战就这样无法避免的爆发了。当时的通讯条件落后,等李达康听闻消息,带着公安干警气喘吁吁的赶到现场时,已经晚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李达康分开人群,举着火把冲进去一看,霎那间头晕眼花、目眦欲裂。
借助着火光,李达康看见村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带着伤,而带头的村支书,此刻躺在血泊中,没了声息。
难以抑制的恐惧扼住了李达康的喉咙,第一次主政一方,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双膝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过了半晌,李达康才回过神来,他一边维持现场秩序,一边派人赶紧去加急联系赵瑞龙的父亲赵立春。
凌晨三点,赵立春被秘书从睡梦中突然叫醒,他在听取了简单的汇报后,一系列密集的指令从这间屋子中发出,奔向了不同的地方。
两个小时后,太阳照常升起,易学习、李达康和王大路坐在县委办公室内,几人面沉如水,面色似铁,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叮叮叮。”
桌子上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易学习“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快速拿起电话。
“您好,我是易学习。”
李达康听不清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但他能看到易学习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在一阵交谈之后,易学习面色复杂的将电话递给了李达康。
“赵省长的电话。”
李达康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接过电话,电话另一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熟悉。
“达康啊,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你记一下
听到赵立春还像以前一样称呼他,李达康的心瞬间就安定了,随着赵立春的安排,对他们而言宛若天塌的恶性事件,就这样被逐步化解了。
挂了电话,三人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赵立春给他们的解决方案无疑是最好的,但李达康看着另外两人,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易学习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我作为县委书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接受组织对我的任何处罚。”
然后易学习看向了李达康,他叹了口气:
“你先去安抚群众吧,我跟大路单独聊聊。”
李达康走出县委大楼,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已经知道了省委的安排,但心情却依旧沉重,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自已的这两位同事和朋友。
李达康使劲搓了搓脸颊,强行打起精神。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妥善安置好死者家属、赔偿到位、平息民愤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后,上面给这件事定了性
村支书因忙于修路项目,鞠躬尽瘁,不辞辛劳,猝死在岗位上,因公殉职。号召全省党员组织学习活动,发扬其精神;
易学习作为县委书记,金山县的党政一把手,负主要领导责任,党内严重警告,并降级处理;
王大路作为分管建设的副县长,负主要责任,因工作严重失职,造成恶劣社会影响,故开除党籍,并责令其引咎辞职。
李达康不知道赵立春为了把自已的儿子摘出来,和其他人做什么妥协和交易。但他清楚的知道,赵瑞龙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无法逆转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