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斯里兰卡宣布国家破产。新闻标题弹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的画面是：商店关门、街上没人、物资短缺、一片萧条。一个国家破产了，听起来像世界末日。所以当朋友提议去斯里兰卡旅行时，我第一反应是：“你疯了？去一个破产的国家？”他回了我一句：“你不觉得，这才是看它真实样子的最好时候吗？”
这句话说服了我。我带着满脑子“经济崩溃”的预设，登上了飞往科伦坡的飞机。我想亲眼看看，一个破产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结果，我错了。错得离谱。
一、科伦坡的“破产”，是堵在路上的
飞机降落在班达拉奈克国际机场，一股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机场不旧，秩序井然，海关官员盖章的速度慢悠悠，脸上还挂着佛系的微笑。没有紧张感，没有萧条感。
我心里的第一个问号冒了出来：说好的破产呢？
坐上开往市区的车，答案开始浮现。那不是破产，是混乱。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野蛮生长的混乱。
科伦坡的马路，是突突车（Tuk-tuk）的天下。这些五颜六色的三轮摩托车，像一群精力过剩的铁皮甲虫，见缝插针，疯狂抢道。喇叭声此起彼伏，不是愤怒的催促，更像一种日常问候：“嘿，我在这！
”司机们个个都是特技大师，在公交车和私家车之间极限漂移。我坐在后座，手紧紧抓住扶手，感觉自己像在玩一场真人版《神庙逃亡》。
车窗外，景象更割裂。一边是英国殖民时期留下的哥特式红砖建筑，优雅、古老，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体面。另一边是正在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闪闪发光，写着“未来”和“投资”。
而夹在它们中间的，是无数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的老旧居民楼，阳台上晾着五颜六色的纱丽。富裕和贫穷，过去和未来，体面和杂乱，就这么硬生生挤在同一条街上。这里没有破产的死气沉沉。
相反，它忙碌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我问司机：“经济危机对你们影响大吗？”他一边灵巧躲过一辆逆行的摩托车，一边用不甚流利的英语说：“噢，去年很糟。
没有油，没有电。现在好多了，游客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才明白，破产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段日子。那段最难的日子，他们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街上的喧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活力。
二、两本价目表，一个微笑
斯里兰卡的魔幻，从我买第一张火车票开始。我想体验那段著名的“海上火车”，从科伦坡到加勒。本地人买一张二等座票，大概400卢比，折合人民币8块钱。
轮到我这个外国游客，售票员指了指旁边的“游客专窗”。同样的目的地，同样的车厢，票价瞬间变成2000卢比，40块钱。足足五倍。
我愣了一下，旁边的本地人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我们都懂”的默契。
这种“内外有别”的价格体系，贯穿了整个旅程。景点门票，本地人几十块卢比，游客几千块卢比，差价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比如著名的锡吉里耶狮子岩，本地人门票相当于人民币3块钱，外国人门票36美元，差不多260块人民币。
去餐厅吃饭，菜单也分两种。一本是给游客看的英文菜单，价格对标国内二线城市的咖啡馆。另一本是本地人点餐用的僧伽罗语菜单，价格亲民很多。
一开始，我有点不舒服，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钱包。但很快，我就想通了。
这个国家的平均月薪，大概在8万到10万卢比，也就是人民币1600到2000块。2022年经济危机时，斯里兰卡卢比兑美元汇率几乎腰斩，他们的购买力瞬间蒸发一半。旅游业是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能快速赚取外汇的救命稻草。
向有消费能力的游客收取更高的费用，用来补贴公共服务和国民福利，这几乎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国家策略。他们需要我们的钱，但方式很坦然。没有欺骗，没有强买强卖，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游客价。
当我看到一个本地家庭花几块钱人民币，就能在海边公园玩一下午。当我看到孩子们坐着只要一两块钱的公交车去上学。我突然觉得，那几十倍的门票差价，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它更像一种非官方的“旅游税”，你用这笔钱，买下了这个国家最美的风景，也顺便为它的重建出了一份力。后来，我再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就释然了。甚至会主动问：“这是游客价吗？
”对方往往会不好意思笑笑，然后点点头。那个笑容，比任何解释都真诚。
三、全世界最浪漫的火车，是挂上去的
来斯里兰卡，有两段火车是必须要坐的。一段是前面提到的“海上火车”，据说是《千与千寻》里海上列车的原型。另一段是穿梭在高山茶园的“高山火车”。
听起来都无比浪漫。实际体验呢？一半是天堂，一半是人间。
“海上火车”从科伦坡出发，铁轨离印度洋最近的地方，只有一两米。火车开得很慢，慢悠悠晃着。车门从不关，本地年轻人就那么松松垮垮挂在门边，海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和衬衫。
一边是蔚蓝无垠的大海，浪花拍打着海岸。另一边是密密麻麻的村庄和贫民窟，孩子们在铁轨边奔跑，冲着火车挥手。火车里，没有空调，只有呼呼灌进来的风。
人们挤在一起，汗水味、咖喱味和海水的咸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斯里兰卡味”。那不是小清新电影里的场景，它粗糙、原始，充满生活气息。你不会觉得自己是游客，你觉得自己只是这趟慢车上，一个普通的乘客。
而从康提到努沃勒埃利耶的“高山火车”，又是另一种景象。这趟火车更慢，像一个打着盹的老人，在连绵起伏的茶山里缓缓穿行。窗外，是漫山遍野的绿色茶园。
采茶女工穿着五颜六色的纱丽，像点缀在绿毯上的花朵。火车经过村庄时，速度会放慢。小贩会端着炸豆子、甜奶茶和一种叫“瓦代”的油炸小饼，涌到车窗边叫卖。
几块钱人民币，就能买一大包，味道出奇好。最经典的画面，依然是“挂火车”。无数游客和本地人，探出半个身子，在火车转弯的瞬间，拍下自己和整列蓝色或红色火车并行的照片。
看起来很危险，但似乎每个人都乐在其中。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感。坐这趟火车，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挂”在门外的那几分钟。
风吹过你的脸，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山，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那一刻，你会暂时忘记所有烦恼，只剩下纯粹的兴奋和自由。这两段火车，让我理解了斯里兰卡的一种精神内核：即使生活再拥挤、再缓慢，也要想办法找到诗意和乐趣。
哪怕只是挂在车门上，吹吹风。
四、危机的伤疤，藏在日常里
旅行几天后，我差点忘了这是个“破产国家”。直到有一天晚上，在美蕊沙的酒店里，灯突然灭了。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和海浪声。
我以为是跳闸，结果过了十分钟还没来电。问了老板才知道，这是计划性停电。“现在好很多了，每天只停一两个小时。
去年，一天停十几个小时是常事。”老板点起一支蜡烛，语气平静。他告诉我，2022年最严重的时候，整个国家像停摆了一样。
加油站前，汽车和突突车排起几公里长的队，等一两天才能加上一点油。家里的煤气罐用完了，就再也买不到新的。很多人只能重新在院子里搭起炉灶，烧柴火做饭。
超市货架上，进口商品消失了，连药品都紧缺。“那时候，我们才真的感觉到害怕。”老板说，“不是怕穷，是怕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些故事，从一个亲历者口中淡淡说出，比任何新闻报道都震撼。危机的伤疤，没有写在脸上，而是刻进了他们的生活习惯里。比如，这里的突突车司机，接到你的单子，第一件事不是发动车，而是先掏出手机，用地图软件查好路线，精确计算里程。
因为油价太贵了，每一滴都不能浪费。比如，很多餐厅的菜单变得很简单。因为复杂的菜肴需要更多配料和燃料，风险太高。
反而是那些最传统、最本地的食物，比如咖喱饭和Kottu（一种炒饼），随处可见。这些微小的细节，都在提醒我，这个国家经历过一场大病。现在虽然出院了，但身体依然虚弱，需要慢慢调养。
他们学会了在有限的资源里，精打细算过日子。这种韧性，比高楼大厦更令人动容。
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茶园
斯里兰卡的风景，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个只有两个海南岛那么大的岛国，地貌却丰富得惊人。南部海岸线，是冲浪者和海龟的天堂。
在美蕊沙，你可以清晨五点半出海，追逐全世界最大的哺乳动物——蓝鲸。当巨大的鲸鱼尾巴在你面前缓缓抬起，再优雅没入深蓝色的印度洋时，你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傍晚，你可以在加勒古城的城墙上散步。
这座荷兰人修建的古堡，历经几个世纪的风雨，依然坚固。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色，当地的少年在城墙下的草坪上打板球，情侣们依偎着看日落。时间在这里仿佛变慢了。
往内陆走，海拔升高，气候也变得凉爽。努沃勒埃利耶，被称作“小英格兰”。这里满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粉红色的邮局。
空气里弥漫着柏树和红茶的香气。清晨，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你就可以去茶厂参观。看茶叶如何从一片绿叶，经过萎凋、揉捻、发酵、干燥，最后变成你杯中的红茶。
品一口刚出厂的锡兰红茶，那股醇厚的香味，能瞬间驱散所有疲惫。这里的风景，有一种原始的、未被过度雕琢的美。它不是那种需要你做足功Gong课、打卡拍照的景点。
它就是一种氛围。你只需要找个地方坐下，看海，或者看山，就能待一个下午。这种纯粹的美，和这个国家经历的经济动荡，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也许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大自然，斯里兰卡人民才能在困境中，始终保持那份从容和乐观。当生活给你重压时，就去看看海，或者去茶山里走走。大海和茶山，会告诉你一切都会过去。
六、他们的笑容，没有破产
在斯里兰卡，我说的最多的词是“Ayubowan”（阿育波万）。这是僧伽罗语里“你好”的意思，也意为“祝你长寿”。每当我说出这个词，双手合十，对方总会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个笑容，是我在斯里兰卡收到的最好礼物。
在康提的佛牙寺，我遇到一个老人。他看我对着壁画上的故事一脸茫然，就主动走过来，用简单的英语，给我讲佛陀的故事。讲完后，他没有索要任何东西，只是对我微笑说：“Welcome to Sri Lanka.”在去埃勒的火车上，一个当地家庭把他们自己做的咖喱角分给我吃。
我们语言不通，只能用手势和笑容交流。下车时，他们全家都在窗口向我挥手告别。我的突突车司机，一个叫普拉萨德的年轻人。
他每天的愿望，就是能多接几个外国游客的单子，攒钱给他女儿买一个新书包。他把车擦得一尘不染，在后视镜上挂了一个小小的佛像。每次送我到目的地，他都会说：“Have a good day, madam.”我遇到的人，无论是酒店老板、餐厅服务员，还是路边的小贩，几乎都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友善和礼貌。
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艰难。但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麻木和怨恨，只有一种温和的、平静的光。我问普拉萨德：“你们不抱怨吗？
生活这么难。”他想了想，说：“抱怨有什么用呢？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们有家人，有信仰，有茶喝，就很好。”这句话，让我沉默了很久。我们这些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社会里的人，每天都在为KPI、为房价、为各种欲望而焦虑。
而他们，在一个刚刚经历国家破产的地方，却活得比我们更知足。我终于明白，这个国家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里的外汇储备，也不是那些宏大的经济数据。而是它的人民。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家庭观念，他们那种与生俱来的、在任何困境中都能微笑的能力。这种精神上的富足，是任何经济危机都摧不垮的。
写在最后
离开斯里兰卡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科伦坡的海岸线。夕阳下，那列“海上火车”正慢悠悠驶过，车门边依然挂着几个年轻人。这个国家，远比我想象的复杂、立体。
它不是新闻标题里那个“破产”的标签。它是一个正在努力愈合的病人，有点虚弱，但很有精神。它的基础设施或许落后我们十年、二十年。
没有便捷的移动支付，没有高效的物流网络，甚至会突然停电。但它拥有我们正在慢慢失去的东西：松弛感、信仰，和发自内心的笑容。它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提醒你，生活的本质可以很简单。
斯里兰卡被我们遗忘了吗？或许是的。在各种“网红旅行地”的名单上，你已经很少看到它的名字。
但也许，这正是它的幸运。它可以在不被过度打扰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恢复元气。如果你厌倦了快节奏的生活，厌倦了人山人海的景点。
如果你想找一个地方，真正放空自己，和自己对话。那么，去斯里兰卡吧。你会发现，一个“破产”的国家，可能会给你精神上最大的财富。
斯里兰卡旅行Tips:
1. 签证与入境：中国公民可以申请电子旅行许可（ETA），非常方便，网上几分钟就能搞定。建议提前打印一份备用。目前斯里兰卡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多个国家实行免签入境政策，但政策有时效性，出行前务必在官网再次确认。
2. 货币与支付：当地货币是斯里兰卡卢比（LKR）。国内银行基本无法直接兑换。建议携带美元到科伦坡机场兑换，汇率最划算。
当地绝大部分消费场景只接受现金，特别是突突车、小餐馆、市集。信用卡只能在大型酒店和购物中心使用。多准备现金，并且换一些零钱，方便给小费和买小东西。
3. 交通出行：城际：火车是最佳选择，风景绝美，价格低廉。但车速很慢，做好心理准备。热门线路（如高山火车）的座位票最好提前预定，否则只能买无座票站着。
市内：突突车（Tuk-tuk）是最方便的工具。上车前一定和司机谈好价格，或者坚持要求“by meter”（打表）。在科伦坡等大城市，可以使用Uber或当地的PickMe应用叫车，价格透明，避免被宰。
4. 网络与通讯：可以在机场购买当地电话卡，如Dialog，套餐包含通话和大量流量，价格便宜，信号覆盖广，足够整个旅程使用。酒店和大部分Guesthouse提供Wi-Fi，但速度和稳定性不要有太高期待。
5. 住宿：选择非常多样，从豪华酒店到经济型Guesthouse应有尽有。南部沿海和中部山区的Guesthouse非常有特色，老板热情好客，能给你很多地道建议，是体验当地生活的好选择。建议通过主流预订平台提前预定。
6. 饮食与健康：以咖喱为主食，口味偏重，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可以尝试Kottu（炒饼）、Hopper（一种碗状薄饼）和各种热带水果。瓶装水是必须的，不要直接饮用自来水。
随身携带肠胃药、防蚊液和防晒霜。
7. 文化与禁忌：斯里兰卡是佛教国家。参观寺庙时，男女都必须穿戴能遮盖肩膀和膝盖的衣物，并且需要脱鞋进入。不要用左手递送物品，因为左手被认为不洁。
不要抚摸孩子的头部。拍照前，特别是拍人时，最好先征得对方同意。
8. 安全：总体治安良好，人民友善。但在游客多的地方，仍需注意小偷和骗子。晚上避免独自前往偏僻地区。
南部的海浪较大，下海游泳要注意安全标识，听从当地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