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耳机里,吴伯庸苍老而沙啞的嗓音,正不疾不徐地讲述着长坂坡。
“那赵子龙,单枪匹马,怀抱后主……”
我的指尖悬在红色的执行键上,一动不动。
汗水从我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整个指挥中心,除了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压抑的呼吸。
几十块屏幕上,分割着不同角度的画面,有茶馆的全景,有街角的监控,有后台待命人员的主观视角。
而所有画面的中心,都是那个穿着长衫,手握折扇,眯着眼睛,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的老人。
三年。
为了这一刻,我追踪了他一千多个日夜。
我分析了他讲述的每一回书,统计了超过三百万字的文本。
我构建的模型,在服务器里运算了上亿次。
我赌上了我的职业生涯,甚至更多。
现在,成败就在他接下来的那句话里。
“……杀出重围,血染征袍!”
几乎在他“袍”字出口的瞬间,我身旁的小李低声报告。
“肖哥,数据模型完全吻合,‘风声’已发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松开。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看似浑然不觉的老人,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行动。”
一瞬间,所有屏幕上的画面都动了起来,却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
茶馆里,喝茶的,聊天的,嗑瓜子的,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慢放键。
两个伪装成茶客的同事,一左一右,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夹住了台上的吴伯庸。
他的折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恢复了平静。
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而我,在千里之外的这个密闭空间里,却感到一阵脱力。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三年前,这一切,仅仅是从一个毫不起眼的数字开始的。
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串枯燥的数字背后,会牵扯出一条足以撼动国家安全的,无声的战线。
我叫肖然,国家安全部情报分析处的一名密码专家。
我的工作,不是撬锁,也不是破解电脑密码,而是从海量的信息洪流中,寻找那些隐藏在正常表象之下的,“不正常”的规律。
三年前,大数据预警系统推送了一条低风险警报。
警报的源头,是北京城里一家名叫“半闲居”的老茶馆。
警报内容很简单,茶馆里有个叫吴伯庸的说书人,艺名老吴,专讲《三国》。
他讲了三年,风雨无阻。
系统抓取了所有关于他的网络评论、录音分享,并进行了语义分析和语音转文字。
最后,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
这个老吴,在过去三年的讲书中,平均每回书的字数,稳定在三千五百字上下。
波动的标准差,小到不正常。
小李,我团队里的技术骨干,当时把报告递给我时,还开了个玩笑。
“肖哥,这老爷子是个人形码字机吧,比人工智能还稳定。”
我看着那条近乎平直的数据曲线,却笑不出来。
一个人的即兴发挥,尤其是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如此稳定?
就像你每天走路,步数总会有多有少,但如果三年里,你每天不多不少,正好走一万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在刻意控制。
“查。”
我对小李说。
“把他这三年所有的讲书录音,全部转成文本,我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小李的表情有些为难。
“肖哥,这工作量也太大了,而且……这可能真的只是个巧合,一个敬业的老艺人而已。”
我把报告丢回桌上,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在我们的工作里,没有巧合。”
林部长,我的直属上级,也找我谈过话。
“肖然,我知道你的直觉很准,但这次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指着那份初步报告。
“为一个说书人,动用这么多资源,万一只是个乌龙……”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
“部长,我见过最巧妙的密码,不是复杂的数学公式,而是混在成千上万句废话里的一句真话。”
“这个老吴,他的稳定,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林部长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找不到实质性的东西,就必须终止调查。”
“好。”
我答应得很干脆。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一个月”,将会变成“三年”。
而那个看似普通的老说书人,将成为我职业生涯中,最难对付的对手。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在那间小小的茶馆,和我的数据分析室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
02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小李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小山一样的录音文件被转换成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了我们的电脑屏幕。
白天,我戴着耳机,一遍遍地听着老吴那略带沙哑的京腔。
晚上,我对着屏幕上滚动的字符,进行各种维度的分析。
词频分析、句法结构、情感倾向……所有能用上的语言学和数据分析工具,我们都用了一遍。
结果令人沮丧。
什么都没有。
老吴的讲书内容,就是标准的《三国演义》,偶尔夹杂着一些他自己的理解和演绎,但都无伤大雅,完全符合一个民间艺人的正常表现。
他的用词习惯,三年里几乎没有变化。
他的故事节奏,永远是那么不疾不徐。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小李开始有些泄气。
“肖哥,会不会真是我们想多了?这老爷子可能就是有强迫症,每天不多不少,就讲那么多。”
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盯着屏幕上的一段文字。
那是老吴在讲“草船借箭”时的一段闲话。
他说:“这诸葛亮啊,算天算地,连东风都能算来,可他算不到,这人心,比东风还难测。”
这句话,在整个文本里,显得有些突兀。
但我抓不住任何证据。
林部长的电话如期而至。
“肖然,一个月到了,有什么进展吗?”
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我沉默了片刻,说:“部长,再给我一点时间。”
“理由?”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但还需要验证。”
我撒了个谎。
其实我什么都没发现,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你看着一幅完美的画,所有细节都无可挑剔,但你就是觉得画里的人,没有灵魂。
电话那头,林部长也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
“肖然,你知道规矩。我最多再给你一周。一周后,必须收队。”
“明白。”
挂了电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担忧。
“肖哥,要不就算了吧,咱们不能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把整个组都搭进去。”
我摇摇头,重新把目光投向屏幕。
“小李,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国安内部,过去三年所有记录在案的,哪怕是最低级别的敏感事件日志,全部调出来。时间精确到天。”
小李愣住了。
“肖哥,这……这不合规矩,需要林部长特批的。”
“你跟部长说,是我要的,责任我来担。”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如果说老吴的讲书内容是密码的“明文”,那么一定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密钥”事件。
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两者,强行匹配。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数据室里,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一边是老吴三年的讲书记录,另一边是国安三年的敏感事件日志。
两份庞大的数据,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尝试了各种关联算法,结果都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是不是我的偏执,正在把整个团队拖入一个错误的深渊?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细节,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的脑海。
我发现,在某几个特定的日子里,老吴讲书的总字数虽然仍在正常范围内波动,但他讲到某个特定章节,比如“火烧赤壁”或者“失街亭”时,那一章节的字数,会出现一个微小但异常的峰值。
而这几个特定的日子,对应到国安的日志上,都发生了一些看似不大的事情。
比如,某个境外经济代表团的非公开访问。
或者,某个重点实验室的一次技术升级。
这些事情,单独看,毫无关联。
但它们和老吴讲书章节的字数异常,却在时间上,完美地吻合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立刻让小李调出了茶馆的监控。
我们开始全方位地记录老吴的一切。
他的语速、他的手势、他喝水的频率、甚至他每次说完书后,与哪些听众有眼神交流。
我们像两只贪婪的蜘蛛,开始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而老吴,就是那只看似悠闲,却早已被我们盯上的猎物。
又过了三天,我拿着一份新的报告,敲开了林部长的办公室门。
报告不厚,只有薄薄几页。
林部长拿起来,看得很慢,很仔细。
他的眉头,从舒展,到微蹙,再到紧锁。
看完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我。
“肖然,你有几成把握?”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之前是五成,现在是九成。”
“老吴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情报传递链条上的关键节点。”
“他的讲书字数,不是密码本身,而是密码的‘钥匙’。真正的情报,隐藏在他每天讲述的不同章节里。”
“通过特定章节字数的增减,组合成不同的数字编码,再通过我们尚未破译的密码本进行转换,就构成了一段完整的情报。”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已经成功破译了其中一段不完整的情报碎片。”
“内容是,‘目标确认,等待下一步指示’。”
林部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可怕。
终于,他停止了敲击,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的调查,从现在开始,转为正式立案。”
“代号,‘静默’。”
“人员、设备、权限,我全部给你开放。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把藏在他身后的那张网,给我完完整整地撕下来。”
“是!”
我立正敬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走出林部长的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无声的战争,才算真正打响。
我和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吴,终于要开始真正的较量了。
03
“静默”行动正式启动后,我们的工作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一张以“半闲居”茶馆为中心,覆盖了方圆五公里的监控网络,在二十四小时内悄然铺开。
小李带领他的技术团队,在茶馆内部署了更多更隐蔽的传感器。
高精度拾音器能捕捉到每一桌客人的低声交谈。
热成像仪能分析出每个人的情绪波动。
甚至连茶馆里无线网络信号的微弱变化,都被纳入了我们的监控范围。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上帝,俯视着这个小小的茶馆,观察着里面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
但我的对手,那个叫老吴的说书人,却比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他每天依旧准时到场,讲他的《三国》,喝他的酽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钟表,找不到任何破绽。
我们开始将注意力,从老吴本人,转移到那些听他讲书的“听众”身上。
通过人脸识别和大数据比对,我们很快锁定了几位“常客”。
一个每天都坐在窗边,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的中年男人。
一个总是在中场休息时,给老吴续水的年轻女服务员。
还有一个,每次都来去匆匆,只听最后半小时,付了茶钱就走的货车司机。
他们的身份背景,经过初步排查,都清白得像一张白纸。
教授叫周文博,在一所二流大学教历史,风评很好。
服务员叫刘倩,从农村来北京打工,履历简单。
司机叫王海,跑长途运输,家就在北京郊区。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但我知道,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我们开始对这三个人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秘密跟踪。
然而,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他们就像三个普通的北京市民,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没有任何可疑的接触和行为。
案子,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对方就像一个幽灵,你知道他存在,却始终抓不住他的尾巴。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反复回放着茶馆的监控录像。
我把画面一帧一帧地慢放,试图从老吴和那几个嫌疑人的互动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突然,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一段录像里,老吴讲到“空城计”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但与此同时,坐在窗边的周文博,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而那个女服务员刘倩,则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到周文博的桌边,为他续水。
这三个动作,单独看,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它们发生在同一时间,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我立刻让小李,把所有监控录像里,老吴喝水的片段,全部调出来。
同时,比对周文博和刘倩在同一时间的动作。
结果,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
老吴的喝水,并非随意的。
他喝水的时机,和他讲书的内容,有着某种精确的对应关系。
比如,讲到计谋成功时,他会喝一口。
讲到战事失利时,他会喝两口。
而周文博,作为主要的“听众”,会通过模仿老吴的动作,来确认自己是否接收到了正确的信息。
刘倩,那个不起眼的女服务员,则是信息的“二次传递者”。
她通过续水的动作,将周文博确认过的信息,进一步传递出去。
而她的下一个传递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个来去匆匆的货车司机,王海。
王海,则是整个情报链条的“运输者”,他会利用自己跑长途的便利,将情报带出北京。
一个完整的情报传输链条,就这样,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们终于撕开了对方伪装的一道口子!
我立刻向林部长汇报了我们的发现。
林部长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肖然,你的意思是,我们抓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是的,部长。”
我的声音很沉稳。
“老吴、周文博、刘倩、王海,他们只是这个庞大网络中的一条支线。在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更高级的指挥者,和一个更严密的组织。”
“他们的目标,绝对不仅仅是那些零散的经济和技术信息。”
林部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如果我们现在就收网,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大鱼溜掉。”
“是的。”
我表示同意。
“我们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但风险也很大。”
林部长看着我。
“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们随时可能会切断这条线,转移阵地。”
我知道林部长担心的是什么。
就在我们取得突破的这两天,老吴的讲书风格,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开始在故事里,加入一些似是而非的警示性语句。
比如,他会说:“这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或者,“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说书的闲篇,但我知道,这是他说给我们听的。
他在试探我们。
也在警告他的同伙。
这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
比拼的是耐心,更是智慧。
“部长,我建议,我们暂时不要动他们。”
我提出了我的想法。
“我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我们的‘观察’。”
“同时,我们要想办法,逆向推导出他们的编码逻辑和密码本。”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他们进行下一次重要情报传递的时候,做到人赃俱获,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部长停下脚步,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有赞许,也有担忧。
“这个任务,很艰巨。你有信心吗?”
我挺直了胸膛。
“有!”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我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
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
而我和我的团队,已经没有退路了。
04
接下来的日子,指挥中心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我们进入了“静默”行动的第二阶段——破译。
这是一项比之前所有工作加起来都要困难百倍的任务。
我们虽然摸清了对方的情报传递方式,但对核心的编码规则,却一无所知。
这就好比我们拿到了一把锁,也看到了钥匙的形状,却没有办法复制出一把能打开锁的钥匙。
我和小李,以及临时抽调来的几位密码学专家,组成了一个攻坚小组。
我们的目标,就是逆向工程,破解老吴那套看不见的密码本。
我们把老吴过去三年的所有讲书数据,和他喝水、手势等辅助信号,以及我们掌握的敏感事件,全部输入到一台超级计算机里。
我们试图通过穷举法和模式匹配,找到其中的关联性。
但对方的编码逻辑,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它不是简单的线性对应关系。
而是一种动态的、非对称的加密体系。
每天的编码规则,都会根据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种子”进行变化。
这个“种子”,可能是一个日期,可能是当天的新闻头条,甚至可能只是老吴出门时看到的第一辆车的车牌号。
这意味着,我们即便破解了昨天的密码,对今天的情报,也毫无用处。
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却毫无进展。
团队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压抑。
连一向乐观的小李,也变得沉默寡言。
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尤其是林部长,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指挥中心,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能从他紧锁的眉头里,看到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和担忧。
而我们的对手,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的停滞不前。
老吴的讲书,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那些警示性的言语,不再出现。
周文博、刘倩、王海,他们的活动也恢复了正常。
一切都好像风平浪静。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麻痹我们,也在为下一次更重要的情报传递,做着准备。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我必须在他们下一次行动之前,找到那把“钥匙”。
那天深夜,我一个人坐在数据室里,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毫无意义的乱码,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开始反思,我们的方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一直试图从外部,用纯粹的数学和逻辑去破解它。
但我们忽略了一点。
密码,是人创造的。
只要是人创造的东西,就一定会有他的习惯,他的弱点,他的“人性”。
我重新调出了老吴的个人资料。
吴伯庸,男,七十二岁,北京人,孤儿,自幼在天桥下跟老艺人学说书,一生未婚,无儿无女。
社会关系简单得几乎没有。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成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的?
他的信仰是什么?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我试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去理解他的思维方式。
我开始不再把他的讲书当成一堆冰冷的数据。
我开始去感受他每一句话背后的情绪。
他的抑扬顿挫,他的喜怒哀乐。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老吴在讲《三国》时,对某个人物,有着异乎寻常的偏爱。
那个人,不是诸葛亮,不是关羽,也不是曹操。
而是,徐庶。
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悲剧人物。
在讲到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时,老吴的语气里,总会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和……共鸣。
这个发现,像一道光,照亮了我脑中的迷雾。
我立刻让小李,把所有老吴提到“徐庶”的段落,全部提取出来。
然后,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那个每天都在变化的加密“种子”,会不会就隐藏在和“徐庶”相关的故事里?
我们把这些段落,和每天的编码规则,进行了重新匹配。
奇迹发生了。
我们发现,每天老吴提到“徐庶”时所用的某个特定词语的笔画数,或者某个特定句子的字数,与当天的加密算法,存在着一种惊人的对应关系!
我们找到了!
我们找到了那把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那一刻,整个指挥中心,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小李激动地抱住我,眼眶都红了。
“肖哥,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我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
三年的追踪,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喜悦。
我们终于掌握了主动权。
现在,我们不再是被动的观察者。
我们成了手握利剑的猎人。
我们可以随时监听,甚至篡改对方传递的任何信息。
但我们没有这么做。
因为林部长告诉我,上面有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我们要利用这个刚刚破译的渠道,给对方喂一份“假情报”。
一份足以让他们做出错误判断,从而暴露整个网络核心的假情报。
而这份情报的传递时间,就在三天后。
那一天,老吴要讲的,是整部《三国》里,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戏。
“火烧赤壁”。
05
三天后,行动代号为“风声”的关键情报,将通过老吴的嘴,传递出去。
这份情报,是我们精心设计的诱饵。
内容是关于我国在某项尖端领域取得了“重大技术突破”的虚假信息。
这个“突破”,足以改变该领域的世界格局。
我们断定,只要对方收到这份情报,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核实和窃取。
到那时,他们隐藏在深水区的核心人员,就不得不浮出水面。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将整张网络,连根拔起。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每一步,都必须计算得精准无误。
指挥中心进入了临战状态。
我们根据破译的编码规则,预测出了“风声”情报的具体传递方式。
情报将被拆分成三段,分别编码在老吴讲述“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和“火烧赤壁”这三个章节的特定字数和辅助信号中。
接收方,依旧是周文博。
确认和二次传递,也依然由刘倩和王海完成。
但这一次,我们要在他们完成整个传递链条后,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展开抓捕。
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行动方案,代号“静默捕蝉”。
每一个行动小组,都进行了反复的演练。
力求做到,在不惊动任何普通市民的前提下,无声、快速、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
我作为整个行动的总指挥,坐在指挥中心,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我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行动的成败,关系到同事们的安危。
行动前夜,林部长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没有谈论行动的细节,只是给我泡了一杯茶。
“肖然,紧张吗?”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兴奋。”
林部长笑了。
“我理解。你就像一个磨了三年剑的剑客,终于等到了可以亮剑的这一天。”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记住,相信你的团队,相信你的判断。”
“还有,无论结果如何,安全第一。”
“是,部长!”
我站起身,郑重地向他敬了一个礼。
回到指挥中心,小李他们还在做着最后的设备调试和数据确认。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亢奋。
这是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特殊状态。
我走到小李身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怎么样,系统都正常吗?”
“放心吧,肖哥。”
小李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我给咱们的系统加了三道防火墙,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干扰我们。”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指挥中心的每一个人。
这些年轻的面孔,在过去的三年里,陪着我一起熬夜,一起啃那些枯燥的数据。
他们是我的战友,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弟兄们。”
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三年的准备,就看今天了。”
“我不多说,只有一句话。”
“打起精神,准备收网!”
“是!”
整齐划一的回答,在指挥中心里回荡。
下午两点,“半闲居”茶馆,和往常一样,座无虚席。
老吴穿着那件半旧的长衫,走上了台。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窗边的周文博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然后,他拿起醒木,重重一拍。
“啪!”
“上回书说到,孔明过江,舌战群儒……”
行动,正式开始。
我戴上耳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老吴的声音,和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上。
耳机里,老吴的声音不疾不徐,抑扬顿挫。
屏幕上,我们实时转译的文本,和他口述的字数,完全一致。
“第一段情报,编码开始。”
小李低声报告。
我看到老吴在讲到某个关键处时,不经意地用折扇敲了敲桌面。
与此同时,我们实时破译的系统里,跳出了一串字符。
“风声-A段,接收完毕。”
紧接着,周文博端起了茶杯。
刘倩走上前,为他续水。
一切,都和我们预演的一模一样。
“舌战群儒”讲完,中场休息。
刘倩端着水壶,走进了后厨。
几分钟后,跑长途的司机王海,走进了茶馆。
他和刘倩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流。
但我们部署在走廊的微型探头,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刘倩的手指,在水壶的把手上,快速地敲击了几下。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指节摩斯密码。
“风声-A段,二次传递完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第二步和第三步。
中场休息结束,老吴再次登台。
他要讲的,是“草船借箭”。
而我们的抓捕行动,也将在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全面展开。
整个指挥中心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最后的时刻。
06
老吴的下半场,从“草船借箭”开始。
他的状态似乎比上半场还要好,把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周瑜的嫉贤妒能,都演绎得活灵活现。
茶馆里的气氛,被他完全调动起来。
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但在我听来,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的目光,在几十个监控屏幕之间来回切换。
台上的老吴,窗边的周文博,后台的刘倩,以及已经离开茶馆,正走向自己货车的王海。
四个关键人物,四个不同的场景。
他们就像四根被点燃的引线,正朝着同一个炸药桶,慢慢燃烧。
“肖哥,‘风声’-B段,编码开始。”
小李的声音,把我从紧张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看到老吴在描述江上大雾时,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动作,就是B段情报的启动信号。
我们的破译系统,再次飞速运转起来。
“B段,接收完毕。”
周文博的动作,也如期而至。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又摘下。
这个看似整理仪容的动作,实则是在确认情报的准确性。
一切,依然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但我的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太顺利了。
从行动开始到现在,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
顺利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我们只是在按部就班地表演。
而我们的对手,真的是那种会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整个计划。
有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环节?
有没有什么潜在的风险?
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控王海的小组,传来了紧急报告。
“指挥中心,这里是C组。目标王海,没有上他自己的货车,而是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这个突发状况,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跟上他!”
我立刻下令。
“查清出租车的车牌和司机信息,但不要惊动他!”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王海的异常举动,意味着什么?
是对方察觉到了我们的行动,临时改变了计划?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王海这条线断了,那我们今天的行动,就等于失败了一半。
更可怕的是,如果这是对方的一个圈套,那我们派出去的跟踪小组,很可能会有危险。
“部长,情况有变。”
我拿起内部电话,向林部长做了简短的汇报。
电话那头,林部长的声音,依旧沉稳。
“肖然,不要慌。相信你的判断。”
“我判断,这可能是对方的一次反侦察试探。”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想法。
“他们可能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测试我们的反应。”
“如果我们跟得太紧,就会暴露。如果我们放弃跟踪,就会失去目标。”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将计就计。”
我的声音恢复了镇定。
“通知C组,放弃对出租车的直接跟踪,改为区域监控。”
“利用天网系统,锁定出租车的行驶轨迹。同时,查清他的目的地。”
“另外,立刻排查王海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和资金往来。”
“我要知道,他今天要去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指令,从我口中清晰地发出。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紧张而有序地忙碌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耳机里,老吴的“草船借箭”,已经接近尾声。
他即将开始讲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段——“火烧赤壁”。
而关于王海的调查,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肖哥,查到了!”
小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出租车的目的地,是城西的一个废旧仓库。”
“同时,我们查到,王海在半小时前,和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
“信号基站显示,那个号码的位置,就在那个仓库附近!”
仓库!
我的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那很可能就是他们真正的接头地点!
王海的反常举动,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去和他的上线,进行情报的当面交接!
这是一个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但也意味着,我们有机会,抓到一条比王海更大的鱼!
“好机会!”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激动。
“命令!在仓库周围待命的D组,立刻进行布控!”
“记住,只要外围,不要靠近!”
“等王海和他的上线完成交接,人赃俱获的时候,再动手!”
“是!”
新的指令,迅速传达下去。
一张更大的网,正在那个废旧的仓库周围,悄然张开。
而茶馆里,老吴的醒木,再次响起。
“啪!”
“各位,这周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从何而来?”
“且听下回分解……哦不,今天,咱们就把这赤壁,一把火给烧了!”
他略带调侃的开场白,引得满堂哄笑。
但我知道,真正的大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风声”-C段,也就是最后一段情报,开始传递了。
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这场无声的战争,即将迎来最后的高潮。
07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我的注意力,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紧盯着茶馆里的老吴。
另一部分,则通过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监控着城西的那个废旧仓库。
两处战场,相隔数十公里,却通过一根无形的线,被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茶馆里,老吴已经讲到了“庞统献连环计”。
他的语速,明显比之前快了一些。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肖哥,‘风声’-C段,破译完成!”
小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情报完整,确认无误!”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仓库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王海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仓库门口。
他下车,付了钱,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走进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D组注意,目标已经进入仓库。”
“保持隐蔽,等待下一步指令。”
我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传到了每一个行动队员的耳机里。
无人机缓缓升空,切换到红外视角。
在屏幕上,我能清晰地看到,仓库里,有两个散发着热量的人形轮廓。
一个是王海。
另一个,则一直等在里面。
他们,就是我们要等的大鱼!
“各小组注意!”
我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和有力。
“抓捕行动,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我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在心里默数。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茶馆里,老吴的“火烧赤壁”,也讲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东南风起,火船冲入曹军水寨,一时间,火光冲天,樯橹灰飞烟灭!”
他手里的折扇,猛地一合。
“啪!”
清脆的响声在茶馆里回荡,也像一声发令枪在我脑中响起。
“就是现在!”
“行动!”
我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执行键。
一瞬间,所有预设的行动,同时展开!
茶馆里,两名伪装成茶客的同事,一左一右,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老吴的身后。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他牢牢控制住。
他的折扇,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茶馆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窗边的周文博,也正准备起身离开。
但他的前后左右,已经被我们的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他只来得及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就被按回了座位上。
后厨里,正在洗刷茶具的刘倩,也被两名女同事,控制在了水池边。
三处抓捕,同时完成。
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骚乱。
而真正的重头戏,在城西的仓库。
就在我下达行动命令的同一秒,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如同天降神兵,从仓库的四面八方,破窗而入。
“不许动!我们是国安!”
震耳欲聋的吼声,伴随着炫目的强光和刺耳的警报,瞬间充满了整个仓库。
仓库里的两个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王海和他那个神秘的上线,几乎是同时被按倒在地。
“报告指挥中心!仓库目标已全部控制!”
“现场发现情报交接物,正在进行取证!”
耳机里,传来D组队长兴奋的声音。
“好!”
我重重一拳砸在了控制台上。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整个指挥中心,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所有人都在拥抱,在呐喊,在释放着积压了三年的压力和激动。
小李冲过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熊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三年的蛰伏,三年的坚守,在这一刻,终于换来了最完美的结果。
我们不仅打掉了这个潜伏已久的情报小组,更顺藤摸瓜,抓到了他们身后的上线。
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大网,被我们,彻底撕碎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我却从仓库传回的现场画面里,看到了一个让我心头一沉的细节。
那个被抓获的上线,在被特勤队员押解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慌乱。
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微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
“不对!”
我冲着话筒大喊。
“小李!立刻重新核对‘风声’情报的最后一段编码!”
“快!”
08
我的吼声,让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小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冲回了自己的工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肖哥,怎么了?”
林部长的声音,也从内部电话里传来。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部长,我们可能……中计了。”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那个仓库里的上线,不是大鱼,他也是一个诱饵!”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小李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们已经破译了他们所有的编码规则,情报传递的每一个环节,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啊!”
“不,我们没有。”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老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我们破译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破译的。”
“从他开始在讲书里夹杂警示性语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
“之后的一切,包括他恢复平静,包括今天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情报传递,都是他为我们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我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细节,都串联在了一起。
“他故意让我们发现他喝水、手势这些辅助信号,故意让我们锁定周文博、刘倩、王海这几个目标。”
“他甚至故意引导我们,去破译那个以‘徐庶’为核心的加密‘种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我们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但是,他一定还留了最后一手——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真正的情报传递渠道!”
“是什么?”
林部长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是声音!”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他的声音!他的语调,他的停顿,他的抑扬顿挫!”
“我们一直专注于分析他讲书的文字内容,却忽略了,他作为一个说书人,最擅长的武器——声音本身!”
“他把真正的情报,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声纹加密技术,隐藏在了他讲述‘火烧赤壁’的最后那段话里!”
“而真正的接收者,不是周文博,也不是仓库里的任何人!”
“而是……所有在听他讲书的普通人!”
我的推论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这是真的,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情报,已经通过现场的录音,甚至可能通过网络直播,扩散了出去。
我们今天的行动,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成了对方完成任务的掩护!
“肖哥!查到了!”
小李的惊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段声谱图,脸色惨白。
“老吴最后那段话的音频里,确实加载了一段我们无法识别的,超高频的加密信号!”
“这段信号,人耳根本听不见,但任何一个普通的录音设备,都能接收到!”
完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押送出来的老人。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对着摄像头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是在嘲笑我的自以为是,嘲笑我们这三年的努力,都只是一个笑话。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
“肖然!”
林部长的声音,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立刻启动紧急预案!”
“封锁所有可能的情报扩散渠道,对所有现场人员和设备进行隔离审查!”
“技术组,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破解那段加密信号!”
“行动!”
林部长的吼声,让所有人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指挥中心,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而我,在最初的绝望和挫败之后,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我看着屏幕上老吴的笑容,忽然也笑了。
“部长,不用破解了。”
我对电话那头说。
“我知道那段情报的内容是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走到主屏幕前,调出了老吴的审讯画面。
“老吴,或者说,吴伯庸先生。”
我通过话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直接对话。
画面里,他抬起头,看着摄像头,眼神里有一丝诧异。
“我承认,我输了。”
我坦然地说道。
“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我差一点就真的信了。”
“但是,你犯了一个错误。”
“你不该用徐庶来做你的密钥。”
“因为,真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我的话,让老吴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段所谓的‘风声’情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而你,通过那段声纹加密信号,传递出去的真正信息,也不是什么机密。”
“而是一句警告。”
“一句告诉你的组织,‘行动暴露,我有危险,立即切断所有联系’的警告。”
“我说的,对吗?”
老吴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不解。
“因为徐庶。”
我轻声说。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是为了保全自己,更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
“而你,一个孤儿,一生无牵无挂,你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想要保护的,又是什么呢?是你所谓的‘信仰’吗?”
“不,你没有信仰。你只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
“你最后的那个计划,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为了自保。”
“你用一个假的胜利,换取我们放松警惕,从而为你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你赌的是我的骄傲和自负。你差一点就赢了。”
审讯室里,一片沉默。
指挥中心里,也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被这峰回路转的结局,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没有输。
但我们,也没有赢。
我们只是,阻止了一次更坏的结果发生。
几天后,案子尘埃落定。
周文博、刘倩、王海,以及那个仓库里的上线,都只是这个情报网络里,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外围人员。
真正的核心,随着老吴最后那句警告的发出,早已人间蒸发,切断了所有的线索。
老吴,因为其特殊的身份和掌握的信息,被秘密收押。
我去看过他一次。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干瘦的老人。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场无声的战争,没有终点。
茶馆,又恢复了平静。
据说,很快就会有新的说书人来。
也许,他会讲《水浒》,也许会讲《岳飞传》。
而我和我的团队,会继续在这里,在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里,聆听着这个城市里,每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因为我们是,无声之处的守护者。
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
